比言語更重要的東西

09. 曾幾何時的夏天

　　雖然這樣說起來真的有點不合邏輯。
　　不過早在相葉意識到自己已經睡了一覺醒來之前，先讓他注意到的反而是懷裡二宮的存在。
　　除了暖呼呼的體溫之外，聞到的是讓人有點懷念的味道。

　　是香水嗎？
　　還是溫泉？

　　雖然沒能找到答案，他卻還是在睜開眼睛的同時，貪戀的把鼻子往二宮的頸間湊得更近。
　　明明才剛醒來腦中應該是一片空白，然而藉由呼吸之間的停頓，淡淡的香氣就好像是散落的線索，讓他慢慢地拼湊起昨晚餘留的一些滿足與幸福，然後淡淡的笑了。

　 　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還睡得很熟，末夏的陽光卻已經把握機會照進房裡。相葉揉了揉還有點乾澀的眼睛，伸手拿了手機才發現不過七點。應該是就算有工作也過早 的起床時間，如果是在休息的日子裡，好像又更是早得誇張了。沒有思考太久的他決定先起床一次，於是只好儘可能地小心翼翼抽出被二宮枕著的右手。動作的過程 中不知道為什麼就連呼吸都變得謹慎，在看見二宮皺了皺眉頭的瞬間，相葉更是暫時閉住了氣。

　　扭扭鼻子，二宮的手扣住涼被一角，睡得更沉了。

　　呼……
　　踮起腳尖偷偷摸摸走到廁所，再慎重地反手將門鎖上，相葉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然後對著鏡子他有點詭異的笑著，還誇張地用雙手摀住嘴巴不敢出聲。
　　──那雙有如漢堡排一般小巧的手……

　　比起被鬧鐘吵醒，相葉更常是被陽光的暖意喚醒的。
　 　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他會在預定時間之前先醒來一次，東摸摸西摸摸之後再回被窩裡睡回籠覺，睡啊睡的直到二宮很不耐煩的拉著他的衣角， 用還不是很清醒的軟軟語氣說：『喂再不起床就要被趕出嵐了喔』，然後等自己睡眼惺忪的問起時間，就會聽見二宮一貫帶點惡意的回一句：『誰知道啊，所以才叫 你趕快起床準備啊。』
　　那對相葉來說，才算是早晨的真正清醒。
　　所以喝過冰水，也在庭院呼吸過新鮮空氣之後，相葉心滿意足的回到床鋪，看見姿勢毫無改變的二宮，長長的睫毛柔順覆著，規律的呼吸吐在耳邊有種催眠的效果，他將眼睛緩緩閉上，想著偶爾能出來旅行真的是太好了和二宮……
　　突然間，自己的腰間就被誰緊緊抱住。
　　「早安。」
　　相葉聽見身後傳來惡作劇得逞的小小笑聲。「ニノ……你醒了？」
　　「廢話。」然後又是一陣輕笑。
　　「欸？什麼時候？」
　　「嘛……大概是從相葉さん去廁所的時候吧，而且沒幫我倒杯水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呢……」
　　聽懂二宮語氣中的調侃，相葉有點懊惱的轉過身，對上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是說外面院子裡的空氣應該很不錯吧，嗯？ま…くん？」看見相葉一臉挫敗的沮喪表情，二宮開開心心的落下一吻，還孩子氣的對相葉眨了眨眼。
　　「早安……」都怪二宮的表情實在太過可愛，害得相葉只好跟著嘟著嘴笑了，於是毫無防備的又被二宮再偷了個香。「還會不會不舒服？」伸出手換相葉將二宮牢牢抱住，不重不輕的緩緩在背後按摩起來。
　　「還不到不能去散步的程度喔……」好像真的很舒服的樣子，二宮瞇起眼睛幾乎要閉上了。
　　「散步？」坦白說從旅行開始就沒搞清楚行程的相葉，不太聰明的的只能跟著複誦一次關鍵字。
　　「反正……要到晚上才有演唱會彩排嘛。」反觀一副胸有成竹的二宮，語氣越拖越長好像又要睡著了。
　　感覺袖口被略微用力抓緊，相葉突然覺得有點好笑，趕在濃濃的睡意侵襲前，他在二宮額上親了親，才心滿意足的跟著睡去。



　　等到二宮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九點了。
　　身旁的相葉緊緊的挨著自己，咖啡色的髮絲在陽光下好像快看不見了，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很近，二宮幾乎要被相葉的呼吸弄得打起噴嚏，他艱難的想要翻個身下床，卻發現相葉的手環在腰間動也不動，不管他左扭右扭，眼前的人就是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喂！放開我啦。」
　　因為低血壓的關係，早晨比起平常又更容易不耐煩的二宮，一把狠狠捏住了相葉的鼻子。
　　「唔……嗯……早安。」
　　差點不能呼吸的相葉，瞇著眼睛確認了眼前的人還是二宮沒錯之後，重重的眼皮又垮了下來。
　　「什麼早安…這句你剛剛早就說過了，現在放開我！」
　　「欸……？」
　　被二宮稍微加大的音量驚醒，相葉雖然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但也從善如流的將扣住的手放開。
　　「再不起來就不用吃早餐了啦。」二宮沒好氣的說。
　　「早餐…？今天要煮咖哩嗎？」揉揉眼睛，那遙遠的語氣聽來彷彿還在夢中。
　　才說完，相葉翻過身又想把二宮攬住，卻被他用力的一把推開。
　　「好不容易出來玩誰要吃你煮的咖哩啊，我要去泡溫泉了啦。」
　　受不了相葉的夢話，二宮氣急敗壞的往房間裡的浴池走去。

　　咖哩．旅行．溫泉……
　　撲了個空的相葉腦子裡一片混亂還理不出頭緒。
　　就兩個人，你跟我，去不去？
　　腦海裡層層疊起那天車廂裡二宮的側臉、草原上被染成橘色的長長影子、檯燈下被風吹得晃動不停的浴衣下襬、露天浴池裡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的星空、榻榻米上離自己不到一公分的清澈雙眼，過多的影像跟顏色，讓相葉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總算回過神來。
　　──我們還在旅途中呢。
　　他想起早上二宮對自己提起的散步行程，唇邊很自然的就漾起微笑，下一秒便迫不及待的掀開被子扯著嗓門喊：「かず──」
　　「吵死了──！」不意外的聽見對方有點距離的聲音，相葉開心的咧著嘴笑開了。

　　對相葉來說，泡澡的極限最多也只有十五分鐘，吃飯的話，如果是自己喜歡的炸雞更是不需要十分鐘就能輕鬆解決。同樣地二宮也是懶得在身上多做打理的人，假如一早就有工作的話，從起床到出門大概也只要五分鐘。
　　但是事實就是，如果是兩個人一起的話，很多事情就得花上雙倍的時間才能完成。

　　「欸……」看著站在木質地板上正準備套上浴衣的二宮，相葉怯生生地開口。
　　「幹嘛？」二宮回過頭，只看見浴池中頭髮濕濕的相葉，可憐兮兮的像隻剛淋過大雨的流浪狗。
　　「我忘記拿衣服了……」相葉的聲音又小又低幾乎快聽不見了。
　　「是喔。」儘管語氣滿載可憐同情，二宮卻只是頭也不抬的只顧順手把腰帶繫緊。
　　「所以你幫我拿過來好不好？」實在都很難沒聽出來相葉的語氣中那種刻意的討好。
　　「我不要。」就在用力打上蝴蝶結的瞬間，二宮也俐落的給了拒絕。
　　「欸！怎麼這樣！」剛才裝的悲慘樣子一下子就被遺忘，整個浴室裡隱約還能聽見迴音。
　　「反正你在新潟那邊都可以公然用洗手台洗澡了，這麼一小段路怕什麼啊。」二宮涼涼的語氣擺明了就是事不關己。
　　好像是因為覺得二宮的吐嘈也不是全無道理，相葉偏著頭想了想，沒多久就伸出手開開心心的說：「那不然我們來猜拳吧！」
　　「欸？」
　　「輸的人就去拿衣服。」
　　「為什麼？！」二宮實在看不出他有任何需要參與這場勝負的必要。
　　「來吧來吧，剪刀石頭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急迫的氣氛，讓二宮還是下意識的出了石頭。
　　「可惡。」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嘿嘿嘿……拜託你了啊。」看著一臉麻煩的二宮，相葉可是笑的洋洋得意。
　 　一想到自己就這樣被牽著鼻子走實在是很不甘心，所以儘管二宮最後還是幫相葉拿了套浴衣過來，但卻硬是把它丟在離浴池最遠的椅子上，再不懷好意的丟下一 句：「小心別著涼啊！」然後悠閒地晃去庭院的二宮，光是聽見浴室裡的人哇啦哇啦的喊著「欸怎麼只有一件浴衣啦，內褲咧？」就捧著肚子笑到不行。

　　好不容易等兩個人都梳理好，精製的早點也在這時候送上。
　　「哇！這真的超好吃的欸！」滿滿一桌的豐盛菜餚，讓相葉的情緒整個衝上高點。「你吃吃看，這種你一定會喜歡的！」
　　二宮愣愣地看著相葉推到自己面前的，已經被咬掉大半塊魚肉的生魚片，「你都把好吃的部份吃掉了，是要我吃什麼啊。」
　　「果然日本人的早餐就是應該要吃米食才對。」對於二宮有氣無力的反抗不以為意，任他碎碎唸啊念的還是認命的將魚肉吞下後，相葉自顧自地下了結論，用力的又扒了一口飯。
　　「但如果是雞塊便當跟牛丼就太奇怪了吧！」二宮總是不明白，最近開始熱衷於自己做早餐的相葉，為什麼總是選些麻煩又油膩的菜色。
　　「因為要是像你只吃麵包的話實在太不健康了。」事實上有時候還根本就懶得吃呢。相葉其實很不滿意二宮這種不太積極的飲食習慣。
　　「可是明明比較常生病的就是你啊。」說啊說的二宮就順手把小碟子裡裝的八寶菜通通夾過去相葉的盤子裡。
　　相葉皺了皺眉，一邊嘟噥著這明明就很好吃啊，一邊大口吞掉那堆深色物體。「那邊吃邊玩真的很沒禮貌這點你總沒話說了吧！」
　　「我都還沒說你不能吃辣卻愛點麻婆豆腐才莫名奇妙咧！」說完二宮就放下筷子，做作地雙手合十一副謝謝款待的優等生模樣。

　　直到真正跨出旅館的時候都已經快十二點了。

　　「這下到那邊又差不多可以吃午餐了。」發動了車子，相葉邊說也邊覺得好笑。
　　一打開車窗，吹進車裡的風讓兩個人的頭髮都亂了，二宮卻還是心情很好的說：「反正車站那邊有很好吃的西餐店，吃飽了才有力氣散步嘛。」
　　「那我要吃大蔥拉麵！」
　　「誰會在西餐店點拉麵啊！」雖然是說現在還在快樂的旅行中，但二宮還是忍不住一掌拍了下去。
　　「唉唷可是我現在就是想吃啊。」揉揉頭，相葉的笑很是無辜。
　　「你到時候就不要叫我分漢堡排給你吃唷。」二宮真心的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先說清楚比較不傷感情。
　　「啊那是兩回事嘛，誰叫我們感情好。」
　　「不不不，我覺得這位先生你一定有哪裡誤會了……」
　　「喂──！」
　　配合二宮唱作俱佳的表情，相葉也很配合的做出誇張的反應。
　　明明沒有攝影機在拍，兩個人的笑容卻宛如拍攝封面般燦爛。
　 　當相葉帶著笑意看向身旁大笑著的二宮，突然想起直到現在也還總有人會說，他們兩人笑起來的樣子跟小動作如出一轍，對於這點相葉老是覺得奇怪，就好像小時 候常被前輩叫錯名字一樣讓人難以理解，明明是不管長相個性都那麼不相同的兩個人，要說相似點頂多也只有運動類的興趣重疊，怎麼就是與這個人糾糾纏纏這麼多 年分也分不清。

　　都十二年了。

　　時間的洪流前進的比自己踩下油門前進的速度還要快得多，那是比起旋轉木馬還要快 上好幾倍的頭暈目眩，太快的速度讓好多問題來不及找到解答就被吞噬不復記憶，兩個人就只是一直趕路前進，雖然他們從來就不清楚方向也沒有目的地。於是偶爾 早晨醒來，你會以為那些回憶都是夢境，搞不好現在所有的也是，然後排山倒海覆來的寂寞不安總讓人擔心──夢總要醒的，儘管沉睡不見得不好，而比起透明的幸 福，冰涼的淚水好像更加真實。忍不住你要懷疑起你手上握著的，會不會哪天睡夢中一不小心就鬆了手。直到他現在看向二宮笑得瞇起了的眼，相葉總算明白，兩個 人能走到這裡或許從來就不是偶然，雖然他們幾乎連當初怎麼牽起手的都要忘了，即使明明每次都覺得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不可能事事順利，但是一旦回想起來卻還是 只記得那些美好片段，他想一定是這樣才會覺得腳下一路走來老是軟綿綿的好不踏實。

　　可是那些一定都是真的。

　　當他跟二宮用過午餐走回車站，匆匆趕上一點半開往強羅的登山電車，車門關上的瞬間，相葉低頭只看見二宮緊緊抓住自己的手，那場景和小時候兩個人一起跑出事務所趕搭總武線的回憶密密重疊，分毫不差。抬起頭，他對喘著氣臉還有點紅的二宮一臉滿足的笑了。
那笑容實在太過真摯燦爛，被看得有點不自在的二宮，撇過頭去沒好氣的說：「笨蛋，你跑得還蠻快的嘛。」
　　聽到這句，相葉於是笑得更加開心了。

　　我們的確一直走在兩個人的旅途上。
　　沿路的風景從來就不是旅行的意義，
　　我和你才是。